(资料图)
*本文为「三联生活周刊」原创内容
图文| 黄宇
距离北京暴雨已过去了四天,通往门头沟山区的道路依然不通,8月2日晚,得知门头沟城区通往王平镇的交通恢复,我驱车前往,想看看山里的灾情有多严重。
门头沟是北京户外资源最丰富的山区,我以前每个月都会去附近徒步,从灵山到龙门涧,再到京西古道,每一片山都各有特点。以前爬山时会感叹,这里在远古时代应该发生过特别大的洪水吧,才能冲刷出如此“奇秀险”的巨石景观。三个月前,我还专门去了永定河的上游水系徒步,当时的永定河,还是蜿蜒如玉带一样的清澈河流,四周山体几乎都是干燥的沙石植被,和南疆的景观颇为相似。
洪水前永定河的上游水系
离开门头沟城区不到2公里,手机信号就开始减弱,一进山就完全没了信号。沿着河边公路向王平镇开,每隔几百米,道路就有损坏,有的是山体塌方堵路,有的是马路被冲掉一半。
王平镇附近的丁家滩村
这次进山,让我开始重新观察这里的地理环境,可能是因为平时永定河水量没那么大,所以公路修建的高度距离水面比较近,很容易被淹。虽然108,109国道都从这里经过,但门头沟崇山峻岭的地形,修路难度大,所以只沿着山路修建了两车道,且弯道多。
横向比较,中国任何一个南方山区的国道,都不会比门头沟的道路更窄,可见这里的山势之险。毕竟在古代,是这一片高耸的陡峭山壁才挡住了游牧民族的侵扰。
面目全非的王平镇
进入王平镇,集镇被冲的面目全非。大水虽已退去,但镇上房屋和桥梁,被呈一边倒的树枝和水草遮住,仍是一片泽国景象。
面目全非的王平镇
村民说,发大水时,上游很多树木和石块都被洪水夹杂着,以极快速度冲下来,很多房屋被砸成两半,好些汽车成了一块薄铁皮。
面目全非的王平镇
这一路,除了进进出出的汽车,就是扛着行李向外走的村民,其中很多都是从雁翅镇走了几十公里出来的,据说里面的道路损毁相当严重,很多村民觉得老待在里面不是办法,于是结伴朝外迁移。
从雁翅镇走了几十公里出来的村民
雨停后,路面淤泥变的干燥起来,车一过,就是尘土飞扬。看着一队队村民在灰尘里拖着行李赶路,突然有点恍惚,感觉像是汶川地震时期的场景。
徒步向外走的村民
的确,这种发生在大山里的自然灾害,表现形式是相似的。洪水夹杂石块,冲垮道路和桥梁,雨水冲刷干涸的山岩,形成泥石流和塌方,水电网全部中断,四面是山的环境,让无线电通讯都非常困难。
8月3日上午,我开车进入王平镇后,车辆就被大水阻挡,无法前行。停好车,看见一位中年大叔背着蔬菜往山里走,便上前问路,得知他从石景山城区过来,准备去给困在山里的老母亲送菜。
我想看看被隔绝村庄的受灾情况,他觉得人多有个照应,于是我们结伴前行。
刘大叔带着蔬菜,回老家给母亲送菜
大叔姓刘,从事运输行业,前几天一直在上班,没法离开,趁着今天休假,安顿好孩子后,便买了蔬菜食物准备送给被困山中的老母亲。
拦在我们面前的第一关是王平村北公交站附近的山洪口,雨停了三天,但西面山谷的水流量依然很大,即便是救援车经过,侧面水流也会淹至车窗,普通车太轻,会被直接冲到永定河里。
武警救援部队的铲车在这个渡口负责运输村民,出来的大多是从门头沟大山里走出避灾的,进去的人则是徒步进山寻找亲人下落。
武警用铲车在洪水中来回运送百姓
一位从雁翅镇出来的大爷,背着铁制鸟笼,带着他心爱的八哥,走了十几个小时,这是他们的最后一关,走出来后,就可以用现代交通工具去北京城区避难了。
背着自己小鸟和鸟笼去外面避灾的村民
对我们来说则是刚过第一关,因为从小在门头沟长大,刘大叔对这一带路况很熟,我俩像比赛脚力一样,走的飞快。
这一路的电线杆都是底部被风刮断的,可见当时山谷里的风速有多猛烈
沿途可以碰见不少往外走的村民,大家口头交换着山里和山外的信息,真是一夜回到解放前。被问到最多的是,究竟哪里才有手机信号,都想第一时间给外界亲人报个平安。
公路被冲毁的地方,我们爬上高处的铁路顺着铁轨走,早年的铁路是沿着山腰修建,躲过了洪水;但一到铁路隧道和桥面,就被山顶的塌方和泥石流阻断,我们又跳下去沿着公路走。就这样在残存的公路与铁路之间穿梭,一边走刘大叔还向我介绍了沿途的铁路历史。
在铁轨和公路之间交叉前行
这条铁路最早修建于清末民初,连接着门头沟山里的三处大煤矿,早期煤炭是出口到日本的优质煤,但一百多年来,铁路也没被山洪冲成这样。
这条铁路诞生一百多年来,头一次被这么大的洪水冲断
靠着丰富的煤炭资源,这儿的深山里还有很多工厂,早年的计划经济,让很多国企在山里建设了规模不小的居民区。计划经济的配套完整,学校医院都有,所以很多工人和家属都不愿意搬到城里来。
村口的房屋被冲毁,大部分房子位于铁轨后,得以保全
刘大叔的老家,在大台煤矿附近,这里的民居挨着铁路修建,地势较高,但也被山上溪沟里冲下来的水淹了,满屋是泥。进屋后没找到母亲踪影,老刘有点着急,没手机信号,我们只能去村口打听。
村民们想来想去,觉得老太太只能是去山脚下打水了,因为老人爱干净,清理室内淤泥需要用大量水。我俩在村口等了半小时,终于碰见了拖着四桶水回来的老太太。
没想到,老人一见儿子就大声呵斥:“我在这过的好好的,你跑回来干嘛,这一路多危险你不知道,两把菜值得吗?”——无论子女多大,母亲都是把他当孩子一样看待。
接到了打水回来的母亲,背后是曾经辉煌的大台煤矿
我正想去看看大台煤矿社区的受灾情况,借机走开。沿着铁路向厂区走,发现这里的铁轨都被冲成了空心状,侧面的山洪从底部冲出,和正面河道的洪水形成合力,把铁轨下方的地基全部冲没了,铁轨悬空在路面。
这条铁路诞生一百多年来,头一次被这么大的洪水冲断
一路走来的公路也是因为这种原因受损,看起来质量很好的路面,被底部的两股洪水夹击,成了空心地面,随时可能垮塌。并且,只要在河流拐弯处,这种道路毁坏情况就存在。
门头沟桃园社区附近,被洪水损坏的公路
在我看来,似乎这种山洪造成的路面损坏,比地震带来的损坏还要难修复。地震是山体塌方或地基开裂造成道路中断,往往是用各种石头沙土填埋裂缝,哪怕是堆成小山一样的坡度,重型救援设备也能勉强通过。但门头沟的山洪把公路地基冲成了空心体,要想在短时间修复,非常困难,因为路面无法承重,导致机械设备无法通行,这样的路况,隔几百米就是一处。
门头沟桃园社区附近,被洪水损坏的建筑
早年大国企的厂区配套完整,门头沟没通路的十几个村镇里,有很多医院和病人。在铁轨上碰见了一位住在望京的彭女士,带着孙子去给住院的母亲送饭。原来她是下雨之前送母亲从城里回老家疗养眼疾,暴雨后被困在这里好几天。
彭女士带着孙子,去给大台医院的母亲送饭
孙子年幼,母亲年迈,彭女士觉得待在这里缺乏基本的生活物资,但带着一老一小又没法走出大山,两头为难。看着从小长大的矿区,被洪水冲成这样,她说自己每次站在桥头都想哭,但硬是哭不出来了。想把手机里拍摄的洪水视频给我看,但又怕把手机最后的一格电池用完。
断水后,村民用地上的水清理家里日常品
门头沟山里的这十几个村镇,想必情况都跟这里类似,没法把每个村镇的公路都迅速打通,也没有人力能将这么多居民直接转移出来。在崇山峻岭包围下,通水电网络是一个艰难任务。
救援人员徒步进山
路边找水来清洁食物的村民
在山里打水的村民
我沿着铁轨向外,边走边拍,碰到了准备返程的刘大叔,两人趁着天色未晚,加快脚步赶路。一路上碰见了好些腿脚不便,又急需进城换药的老年病人,我们只能通过口信的方式,把他们的需求传递给外面的救援人员。
门头沟大台街道,急需出去换药的老人,只能想办法用推车慢慢把人推出去
父女徒步回家,去看望家中生病的母亲
从未想到,首都北京的郊区,也会碰上这种跟现代文明几乎完全断绝的情况。北京的基础建设水平,毋庸置疑,但遭遇了极端气候变化,一场千里之外的台风,竟能把遥远的华北平原,折磨得如此不堪。
桃园社区的沿河房屋都被冲毁
大台文化广场,被山顶冲下来的碎石堆完全掩盖
门头沟桃园社区附近,被洪水损坏的建筑
大台居民,从淤泥中找到车,已经清洗干净的老矿工
气候变化作为一个全球问题,这些年大家一直关注,口号好像也喊了很久,但即便如此,当极端气候真的降临,其面貌和影响仍然远超我们的认知。我去年也去了重庆的山火现场,那是极端气候带来的另一种灾难,如今看到门头沟的灾后现场,能想到的是,以中国的幅员辽阔,南北差异而言,极端气候带来的灾难和损失都是巨大的,防御难度同样巨大。
或许,气候变化已经要成为每个普通人必须关心的话题了。
排版:城子/审核:然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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